当记忆变老

蓝玲

财新周刊 2024 第29期

我们通常认为，⽼年⼈的记忆是整体衰退的，但实际并⾮如此。哈佛⼤学⼼理学特殊荣誉教授、记忆研究领域的杰出科学家丹尼尔夏克特发现，在⼀些情况下，⽼年⼈的记忆表现⾮常正常，但在另⼀些情况下则会出现严重衰退。

例如，在70岁左右的健康⽼⼈与年轻⼤学⽣的⼀个实验中，在记忆⼀个常⻅的单词词表后，如果没有任何线索或提示，⽼年⼈很难回忆起这些单词。但是，如果向他们展示⼀些单词，问他们哪些在词表中出现过，那么⽼年⼈的记忆表现和年轻⼈⼏乎没什么区别。

如果要求⽼年⼈在看完两组句⼦后，再回忆某个句⼦是出现在第⼀组还是第⼆组，他们的表现会⽐年轻⼈差。但是，如果将句⼦分别呈现在屏幕的左侧和右侧，再要求他们回忆某个句⼦是出现在屏幕的左侧还是右侧，他们的表现和年轻⼈⼀样。

⽼年⼈⽐年轻⼈更容易忘记未来要做的事。答案在于前额叶。⼈在六七⼗岁之后，⼤脑会以每10年5%—10%的速度持续萎缩，⽽在所有的脑区中，额叶的萎缩表现最为明显。⽼年⼈在很多测试中表现出的认知能⼒不⾜，都与额叶问题有关。额叶主要包括两个部分：运动⽪质和前额叶⽪质，前额叶负责计划和执⾏、记忆以及其他认知加⼯功能。

在上述实验中，⽼年⼈很难回想起单词表上出现过哪些单词，却能够很好地认出哪些单词在单词表上出现过，这是因为额叶更倾向于回想⽽⾮再认。同样的，⽼年⼈难以记住两个句⼦出现的先后顺序，却能够很好地记住句⼦出现在屏幕的左侧还是右侧，是因为额叶更倾向于时序记忆⽽⾮空间记忆。⽼年⼈容易忘记未来要做的事则是因为前瞻性记忆对额叶的需求很⾼。

前额叶⽪质参与⼈类的⼯作记忆任务，⼯作记忆能帮助进⾏⼼算、推理、理解等⽇常认知活动。因此，额叶功能衰退也影响⽼年⼈的⼯作记忆。例如，如果要⽼年⼈通过⼼算对⼀组数字求和，他们的速度会⽐年轻⼈慢。

额叶功能衰退对⽼年⼈⽇常记忆的⼀个影响是，难以保守秘密。我们要记住⼀件事，不仅仅局限于这是⼀件什么事，还包括这件事发⽣时的情境，哪⼀天、什么地⽅、谁在场等等。⼀些⽼⼈有源记忆遗忘的问题，他们能够记住最近的某个信息，却很难记住这个信息源。因此，当你把秘密告诉奶奶的时候，她可能会把这个秘密记住了，但却忘了是谁将这个秘密告诉她的，从⽽在⽆意间泄露出去。

源记忆遗忘也容易让⽼⼈产⽣错误记忆。⽼年⼈在回忆近期经验时，会缺乏回忆感，没有年轻⼈那种历历在⽬的体验。这是因为⽼年⼈的回忆缺少了更丰富的细节，不够完整。他们可能会知道某事，却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哪⾥发⽣、有哪些⼈参与了。因⽽，可能会将⼀件事嫁接到错误的地点或错误的⼈身上。

⽼化的记忆系统会带来很多负⾯影响，不过它也有积极的⼀⾯。年轻⼈构建的记忆会更完整，包含更丰富的细节，⽽⽼年⼈的记忆结构是概略的，可能只包含关键的信息。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避开只⻅树⽊不⻅森林的陷阱，能从总体上观看情境，并且能让他们更容易看到不同情境之间的共同点，知道如何从不同情境中获取知识，如何将知识应⽤于不同的情境。⼀些随年龄增⻓⽽来的智慧，可能正是因为⽼年⼈的这种记忆建构⽅式。

进⼊⽼年，很多⼈会更多地陷⼊怀旧性记忆之中，不由⾃主地、更加频繁且强烈地回顾⾃⼰的过往⼈⽣。在⻄⽅社会很⻓⼀段时间内，这种强烈追忆往事的⾏为都是被否定和批判的。当时的⼈们认为，怀旧性记忆会让⽼⼈脱离现实，沉迷于过往⽽渐渐遗失⾃⼰。也会让现在的痛苦和过去的荣光形成强烈对⽐，进⽽更加消沉。

态度转向出现于20世纪60年代，当时的⽼龄学家们越来越意识到，⽼年⼈的回忆有其潜在价值。⽼年⼈通过回忆对⾃我进⾏整合，达成对⼈⽣的和解，或许还能帮助他更好地应对死亡。不过，回顾往事是否能让⽼⼈安度晚年，取决于回忆的类型。如果总是之想起那些追悔莫及的事，可能会让⽼⼈过得更糟糕。

⼼理学家丹⻨克亚当斯认为，⼈们是通过创造⾃⼰的个⼈神话来理就解⾃身的。在不断编织个⼈神话时，⾃然⽽然地把⾃我与⽣活中的不同⽅⾯融合在⼀起，形成⼀个有意义的、令⼈信服的了整体。到了⽼年，⼈们不再创造神话，⽽是回⾸⾃⼰过去创造的神话，并且也到了评估⾃⼰个⼈神话的时候了。这就是⽼龄以学家罗伯特巴特勒所说的晚年回顾⼈⽣阶段。

“回顾”具有双重含义：它既是⼀种回⾸，也是⼀种评论和审判，前者为后者服之务。巴特勒认为，许多⽼年⼈喜欢追忆，因为在反思⾃⼰的⼀⽣时，他们总结了这⼀⽣的成败得失，在死之前给⾃⼰算了⼀的下⼈⽣的总账。⾄于结果如何，是由他们在回顾⼈⽣时看到什么决定的。

⽼年⼈⽐年轻⼈更会讲故事，更倾向于在故事中地加⼊叙事主题、道德和教训等内容，以此弥补他们记忆⼒不⾜的缺憾。这其实也是⼀种代际经验的传承。让那些重要的历了史⽂化融⼊⼴阔的集体记忆之中，让社会群体的相关性和同⼀性在历经岁⽉沧桑后依旧得到保持。

这也给我们⼀个灵感：当你陪伴⽼⼈，觉得跟⽼⼈没有共同话题，不知如何沟通时，就让他讲讲⾃⼰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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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1021 Arlmy 创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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