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了激怒我,才点燃了那一团火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见他内心的狂笑。下一秒,我才停下了手,那本书从手中挣脱,带着前一秒蓄满的力向他飞去。书正正捶中他的胸口,试图将残余的力释放给他,却无力地跌落下来。他没有闪躲,仍然大笑,像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虽已停下动作,身体却还在猛烈地震颤,惯性似的想再一次低下头去取另一本掷向他的书。有一刻,这身体的控制权回到了我的手里,而我只是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转而惊慌地望向那一团红色。

火从床单上燃烧起来,先触及了几张草纸,增加了些许能量,于是转而去吞噬更多的书页,散落一边的几本小书被它围起来。文字是容易被煽动的。铅字开始起舞,书页也一层一层抖动起来,复制着火的模样。火继续成长,从试图煽动到肆无忌惮。空间解禁了对它的限制,发起一场字的殉葬。

铅字与书页,曾经的树之皮肉,一个一个一页一页舞动起来,但火并不长情。有的字似乎醒觉了,在化作灰烬的前一秒试图呼救,即便再用力,只发出无声的呼喊,转瞬骨头也崩坏掉。书页倒是一直发声,但与字的无声呼喊相比,它显得聒噪。噼啪噼啪,踩着节奏跟随着火,无意识地扩张,直至剩下一片一片的惨灰,一点点的波动下就消失不见。它们都只是脆弱与弱小之物,不论情愿与否,都被迫承载了人的记忆与痛苦。这次,在火的逼迫下,痛苦终于一一显出了形。

身体震颤不止,也同火一样舞蹈似的,有东西试图冲破身体,跟着向火献祭。燃烧的光,根根刺到身上投在墙上,影子扭曲,显出的形体,也是字的嘶号吧。

我扑向床,想扑灭让我痛苦的火。他依然没有动,手里拿着下一根火柴。他永远在我之外,永远无法理解我的任何选择。代际撕裂后余下的黑色,岁月中累积的错与误解将其填满,这黑暗的空间在我看来,却有不容许侵犯的神圣感。我的食粮与灵魂,都依着想象,才在这里得到自己的躯壳。

这是力量不均等的较量。也是一场注定的失败。

我的表情狰狞地扭曲,嘴巴像被炸弹炸开,无法闭合,全力嘶叫却没有一点声响,机械地重复同一句诅咒的话语,仿佛这样做能赋予我力量与某种正义。但着永远不够。那一点点的自我,并不足以与任何人对抗。

我无法拯救那些书本了,还有我的文字,黑暗收归它们的存在。我曾用墨迹寻找到的路径,不断地在我眼前遗失,其中的一些注定不会再出现,灰烬与枯骨是在世间最后的影像,也是我第一次用眼看见它们的形。能量在散失。它们还太弱小,经不起拷打与逼问,处处透露着一种天真,又不曾邂逅幸运。

消失吧,或者就当从未存在过。经受住灼烧,化为我血肉的,才仍是我的,其他的统统献祭给不存在的天堂。身体留下火的纹身,痛苦与我互为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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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71205 Arlmy 创建
  • 171207 Arlmy 写作完成
    • Tips:牺牲,献祭,重生,生命与火的隐秘联系。祭坛与思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