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es

  • 经过千年的沉淀,去中心化是必然,有多样的标准和多样的欣赏角度。终究,还是会回到时间,已成的结构,终将超过中心主义,化解形式上的中心。
  • 想触达和领悟美,要不断地向美的追求,因无最高标准,所以这注定是一场无限游戏。
    • 美、善、仁、爱、道……都如此。
  • 因无摄影,而以拟物、赋情为内核,呈现美。现代人的心,如何呈现呢?似乎没有这样的朝向美的旨趣,隐忍而谦和。所以我们更易孤独、分崩离析。
  • 更加需要无限游戏。
  • 要找到自己的游乐场,锻炼自己的旨趣、人心。
  • 当画被“攻克”了,便两者可以互转了

划重点

  • 理解所谓笔法、墨法、各种不同的技法,理解所谓结构,理解时代性的变化,理解历来作者的宗尚与他们艺术创作的表达意图,他们的传统性与创造性。或者可以说,这是欣赏的主旨。
  • 但是,笔法,并没有固定的形式,要配合到描绘的对象,笔的运用,就很复杂而需要变化。需要粗的、细的、阔的、狭的、横的、竖的、劲挺的与柔和的各种不同的变化。从个别的到总体的,所谓一切的技法,来适应各种不同的形态。因此,这些笔势,就不能说这一种对和那一种不对,这一种好和那一种不好,它只要能配合所描绘的形象,使它有神情,有精妙的艺术气氛。因此,所谓笔法,是从对象出发,从对象产生。对象,正是描绘的依据和根源。而来摄取对象的形与神,所产生的笔的态与势,情与意,这就是笔法。但是,这里也仍然有一个原则,凡是可以形成一种线条的,不管它是弯是直,是粗是瘦,是长是短,甚至是点子;不管它配合的是山水,人物或花鸟,笔锋就都是“圆”而“中”的。是挺健而不是痴弱的。这在先进的、典型的用笔里,是随处可以找寻得出它的形迹的。
  • 墨法既然是这样的千变万化,无可捉摸,但也还是有它的原则的。墨必须水的调和,才能产生它的“彩”,它的“气”和它的“韵”。墨的浓、淡,是水与墨的多少调节问题。但是不管多少与浓淡,它所表现在画面上的,就必须显得明洁、滋润。而不可显得脏,显得暗,显得松散凝滞而无神。它可以浓,甚至到焦。但不可显得枯,显得涩,显得火辣辣的。这在先进的、典型的用墨里,是随处可以找寻得出它的迹象的。
  • 既然称为诗,就一定有诗的境界,通过它所表现出来的人与事物,是活生生的情与景的融合。以一种特殊组织的文字所描绘出来的形象,形成了诗的境界,这样,倘使你闭上眼睛,在脑子里转动一下,这些从情与景所融合起来的,通过一种特殊组织的文字所描绘出来的形象,让你清楚得如同亲眼见到了一样,在你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一幅图画,让你情感地觉得,是诗呢?还是图画呢?可以说,是诗,也不是诗,不是图画,却正是图画。可以说,这样的诗,是富于画意的。
  • 诗是用文字来描绘形象的情景,而画是通过形象来显示情,形式虽不同,而描绘的原则则一,艺术性则一,这样只要你偶一凝神,就会情感地觉得,是画呢?还是诗呢?可以说,是画,也不是画,不是诗,却正是诗。可以说,这样的画是富于诗意的。正是所谓的“无声之诗”。
  • 到唐代,绘画同文学一样,一切都到了新的、成熟的阶段。唐初的人物画,代表作家是阎氏兄弟。到开元以后,吴道子的画派,风靡了整个画坛,后起的作家,无不以他为宗师。据米芾《画史》:“唐人以吴集大成面为格式,故多似。”可见他的影响之广大,几乎都以采取他的方式为高了。这样一位划时代的大宗师,一直地震撼了、领导了后几世纪的画派,到今天却不再能见到他有一笔的流传,仅仅只能从历来的叙说与师承他的画派之中来推求与想望,是不胜遗憾的。
  • 唐朝的末期,绘画之盛,流风及于四川的蜀和江南的南唐。在当时花鸟画的代表作家,蜀是黄筌、黄居案父子。南唐是徐熙、徐崇嗣祖孙。在历史上徐与黄是并称的。水墨的花鸟画,在南唐很繁盛而蜀比较冷落。黄氏讲求用色,号称写生。而徐熙讲求用墨,名为“落墨”。因而当时有句俗话:“黄家富贵,徐熙野逸。”
  • 宋王朝的宗室而入元隐居不出的赵孟坚,是水墨花竹画的高手,承继了扬补之的画派。对于他,以扬补之的风格,作为来表达他自己的胸襟与情感,表达这些清高标韵的花竹,就显得非常合适了。因此,他所写的梅花,和扬补之的非常接近,无论在笔墨上或品格上。在这统一的情调之下,他所写的松、兰、竹、水仙,就都是以清高取胜,而水仙,纯粹采取双钩的方式,从单片到复瓣,工整而细密的写生,配合了劲挺而纤秀的勾笔,是形与神的综合表现。何必再追求颜色的相似呢!着色的也不见得对水仙能表现如此清绝的风神。而元汤垕《画鉴》,也称说他的“水仙为尤高”。

再版说明

《水墨画》一书最初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于1957年8月出版。受当时技术所限,成书为单黑,且所有画作排于每章节之后,阅读时需前后翻阅,十分不便。2002年12月,上海画报出版社出版了徐建融先生导读的插图版,距今已有20年。

欣赏问题

一些情况是这样的。有些人对于墨彩的淋漓,笔势的泼辣,赞美它有奔放的豪情,所以每当见到这一类的画派,首先就神志飞扬,看作神妙直到秋毫巅。但是淋漓不等于泛滥粗糙,而泼辣也不等于暴跳丑怪。可是,有时往往在这方面混淆起来了。又有些人对于墨韵的洁净,笔势的精细,喜欢它雍容文雅的气度。所以每当见到这一类的画派,首先就神恬意适,认作是古典的至高画派。但是洁净不等于生意索然,而精细也不等于纤弱无力。可是,往往在这方面混淆起来了。

因此,假如说只是凭天才的、独自的眼光,乃就形成喜爱这一样或憎嫌那一样。这里不是限制你的喜欢,这样的爱憎,显然是不可靠,是虚无主义的。因为,通过欣赏,就得使这一欣赏有所依据,知其然和它的所以然,这样才能使这一欣赏站得住脚。解决了这一点,欣赏就完全是自由的。

欣赏的条件,是通过形象描写的神情,一切笔、墨的技法,通过结构,因为一幅好作品是具备了这些条件的,而它的总合,它的归宿,是风骨与气韵。南朝齐谢赫的“六法”,第一条就是“气韵生动”,其次是“骨法用笔”,是绘画的原则,绘画的终点;也是欣赏的原则,欣赏的终点。

然而气韵,又是怎么回事呢?要来解释它,可以相信有的是千言万语和旁引曲证。但归根到底,总是抽象的。譬如说,董源、巨然、郭熙、王诜,他们的画笔,都是气韵生动的,这就必须要实物来证明,这就必然要通过实践。

今天能见得到的实物,一千年以前的还有。一千年以来的画派与种类,真是丰富而繁杂,欣赏的负担就相当重。但也不是可怕的,欣赏的诀窍,就在实践中。

理解所谓笔法、墨法、各种不同的技法,理解所谓结构,理解时代性的变化,理解历来作者的宗尚与他们艺术创作的表达意图,他们的传统性与创造性。或者可以说,这是欣赏的主旨。

(经过千年的沉淀,去中心化是必然,有多样的标准和多样的欣赏角度。终究,还是会回到时间,已成的结构,终将超过中心主义,化解形式上的中心)

水墨画的确立

笔墨

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画六法》: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事实上,米芾与苏轼,他们的观点与张彦远的议论是完全一致的。他们把笔、墨提到最重要的地位。除形似之外,所应具备的是生动的“神情”,单讲“形似”,不能成立。而“神情”必须寄托在笔、墨的条件上,“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因为,笔墨不精妙,仍然可以做到“形似”。而必须笔精墨妙了才能使形象有生动的“神情”。

但是,笔法,并没有固定的形式,要配合到描绘的对象,笔的运用,就很复杂而需要变化。需要粗的、细的、阔的、狭的、横的、竖的、劲挺的与柔和的各种不同的变化。从个别的到总体的,所谓一切的技法,来适应各种不同的形态。因此,这些笔势,就不能说这一种对和那一种不对,这一种好和那一种不好,它只要能配合所描绘的形象,使它有神情,有精妙的艺术气氛。因此,所谓笔法,是从对象出发,从对象产生。对象,正是描绘的依据和根源。而来摄取对象的形与神,所产生的笔的态与势,情与意,这就是笔法。但是,这里也仍然有一个原则,凡是可以形成一种线条的,不管它是弯是直,是粗是瘦,是长是短,甚至是点子;不管它配合的是山水,人物或花鸟,笔锋就都是“圆”而“中”的。是挺健而不是痴弱的。这在先进的、典型的用笔里,是随处可以找寻得出它的形迹的。

而墨法,也没有固定的步骤,它没有哪里一定要浓,而哪里一定要淡,也没有哪里要浓到什么程度与淡到什么程度。真实的景、是许多形象、许多颜色所交织而成。而所谓墨法,它就要配合这许多形象、许多颜色,把它分别开来,组合起来,不能让这些形象、这些颜色混乱了,模糊了。更不能使明确的为模糊,而模糊的为明确。就以山水来说吧,前面说过,没有一定要哪里浓或淡,但有一点是固定的,最近的山与最远的山就显然要以一定的浓与淡来区别出来。显然,从眼前看去,远的山比近的山一定要淡而模糊的。而事实上,山林之中,除了远、近之外,还有更繁复的区别之点。譬如树,就有老的、嫩的、红的、绿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交织着。这里的用墨,它的浓、淡,就不可能和表达远或近的山一样简单。甚至一些山石,它的阴阳面,它的交接点,以及石和泥沙的分野,云雾的掩映,光的明暗,这些也仍然不可能与表达远或近的山那样单纯的。因此,它也可以后面的比前面的浓。但是,它不可能使阴面比阳面淡,这样是无法描绘的。

墨法既然是这样的千变万化,无可捉摸,但也还是有它的原则的。墨必须水的调和,才能产生它的“彩”,它的“气”和它的“韵”。墨的浓、淡,是水与墨的多少调节问题。但是不管多少与浓淡,它所表现在画面上的,就必须显得明洁、滋润。而不可显得脏,显得暗,显得松散凝滞而无神。它可以浓,甚至到焦。但不可显得枯,显得涩,显得火辣辣的。这在先进的、典型的用墨里,是随处可以找寻得出它的迹象的。

诗与画的关系

随着六朝文学的颓风,到唐代一切以革新的面目出现,尤其在诗的方面。水墨画既从当时的着色画里独立了出来,它的重要的关联是与诗的关系,是与诗的艺术性的关系。如唐王维的诗与画,北宋许人苏就称道他“中有画,画中有”。《书摩诘蓝田烟雨图》:殊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

因此,完全一致的说法,画,不论它是着色与水墨,是富于诗意的,又简直称它为“无声之诗”。

但诗是以文字来描绘人与事物,而画是以笔与色彩来直接描绘的,这显然是有区别的。然而富于形象性和艺术性的诗,是反映现实的人生的图画。虽与画的形式不同,而它所被赋予的描绘的特性,却是完全相同的。水墨画,由于从当时的着色画独立出来,它有着丰富的艺术表现力和气质上的特殊生动性,使内容与形式更密切了起来。这一种风格,就与当时诗的艺术性,有了更高的协调,更亲切的关系。

既然称为诗,就一定有诗的境界,通过它所表现出来的人与事物,是活生生的情与景的融合。以一种特殊组织的文字所描绘出来的形象,形成了诗的境界,这样,倘使你闭上眼睛,在脑子里转动一下,这些从情与景所融合起来的,通过一种特殊组织的文字所描绘出来的形象,让你清楚得如同亲眼见到了一样,在你的脑子里浮现出这样的一幅图画,让你情感地觉得,是诗呢?还是图画呢?可以说,是诗,也不是诗,不是图画,却正是图画。可以说,这样的诗,是富于画意的。

同样的,画通过了情与景所交织起来的人与事物,通过了水墨的特性所描绘出来的形象,形成了它的境界,让你从这个境界里,亲眼见到这些形象,更从这些形象里体会到了它的情是如此这般的。从形象所表达出来的如此这般的情,以及水墨所表达出来的如此这般的气质,就与诗的艺术情感,有了绝大的共同点。诗是用文字来描绘形象的情景,而画是通过形象来显示情,形式虽不同,而描绘的原则则一,艺术性则一,这样只要你偶一凝神,就会情感地觉得,是画呢?还是诗呢?可以说,是画,也不是画,不是诗,却正是诗。可以说,这样的画是富于诗意的。正是所谓的“无声之诗”。

从唐代起,水墨画形成了它的高度艺术性,即通过意匠和笔墨,形成一种高妙的体格,对真实来进行描绘的。它的艺术手法沟通与结合了诗的情意。因此,“富于诗意”,成了绘画的高度艺术性。如唐《雪诗图》的故事,据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唐郑谷有《雪中偶题》诗云,‘乱飘僧舍茶烟湿,密酒歌楼酒力微。江上晚来堪画处,渔人披得一蓑归’。时人多传诵,段赞善善画,因采其诗意景物图写之,曲尽潇洒之思。”又如:“李益长于歌诗,有《征人歌》《早行篇》。好事者尽图写为屏幛,如‘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之句是也。”

这一风尚,一直到宋,诗与画的联系更紧密了起来,经常以一首诗或一句诗来作为绘画的对象。描写的主题,要把诗的意境与情味,容纳到画的意境和情味中;把诗所描绘的内容,通过绘画的描绘,把它刻划与发挥出来。如宋徽宗赵佶的画院,即以“乱山让古寺”“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等等的诗句来作为考试绘画的题目。是通过对诗的体会来表现画的精巧构造的考验。而另一方面,更扩展到“题画诗”,在一幅画上,题上诗句,再通过文字的抒写,来补充和增强画境的情意,二者相互倚重,相互映发,画与诗的艺术性,融化为一体。

(当画被“攻克”了,便两者可以互转了。)

山水

唐末到宋初的北方派系和江南派系

从五代末到宋初,这四家的画派,笼罩了整个的画坛,李成的画派,风靡了齐、鲁,范宽的画派,影响着关、陕,而董源的画派,领导了江南。由于当时社会的推崇,后学的宗仰,引起了地域性的偏好、宗派的分枝。因此,爱好范宽的,忽略了李成的风神,宗尚李成的,漠视了范宽的气势,而宗师王维的,又缺乏了关仝的风骨。北方画派的声势比江南大,董源平淡天真的江南景色,不可能为北方所接受。在北宋后期,一般号称王维的雪景山水,大都是江南的画笔。这在米芾《画史》上,曾提出了这个问题,而历来号称董源的《群峰霁雪图》《溪山雪霁图》等,正是宗师董源的江南画派。这些画笔,现在还能见得到的。

以上都说明水墨山水画的蓬勃发展,在写实的前提之下,吸收先进的流派,有了这些门户。各宗所学,各尚所好,范围愈来愈广、愈来愈繁了。

在北方,李成较范宽的画派更为盛行。显然,李成秀润的笔墨、灵动的峰峦、明灭的烟景,它的情调,它的美感,比范宽浓厚的墨韵、突兀的气势所表现的骨体,更要受到一般学者的爱好。同时范宽技法的谨严、格调的老健,所配合他所体验的真实景界,与李成绝然不同之点是:范宽的主旨,在于表现山的质。因此,它显得重,显得峻,显得雄峻。李成的主旨,在表现山的态。因此,它显得淡冶,显得明净,显得灵秀而多姿。这也证明灵秀使人容易爱好,容易感染。而雄奇峻险,就不得不使人知难而却步。据米芾的看法,认为范宽的画品,在李成之上,而北宋一代,也没有人能超出范宽之右的。

李成的继起与代表作家是郭熙、王诜等。

结论

根据这些看得见的原作,我们知道北宋以前的山水画,它构造的形式,是全面的、整个的山水描写。为了要描写全貌,对个体的形象就要缩得更小,包含的内容更繁杂而丰富。古典的现实主义绘画,是从这样一个形式发展的。它的一棵树、一条水和一块石到一座山,是根据了真实从个体到综合,通过了意匠的经营,而笔墨负担了这个总任务。因此,笔墨所形成的一些不同的技法,是依据了不同的形象所形成。而南宋的山水画,李唐而后如马远、夏珪等,他们的结构,是采取了山林的一部分、一角。他们对形象的描写,显得较大,而包含的内容也较简单。对于山石的各种不同的形体,也只是单纯地采取其中的一种,所以在笔墨上,也只用一种技法——不论一块石到一座山。

南北的一些大山和小山,经过了若干万年风雨寒暑的侵凌,使它的质与形,变成了种种不同的姿态。再加上泥土与草木和气节的更换,使它的形态与色彩,又起了许多变化。北宋的山水画,它包含了这些方面的描写,所以显得繁杂、丰富而多变,南宋的山水画,转变了方向,对描绘的对象,显得简略、空旷而单纯。虽然在写实方式方面有新的发展,而它的风貌也出于新创,但显得浅易而不够多样化。在描绘的技法上说来,是不如北宋的。

(不同的视角。)

人物

明代画派——吴伟到陈洪绶

明代的画派,大体宗尚南宋的风格为盛。豪放的与精细的描绘,大致从李唐、马远、刘松年、梁楷等的画派中演变而来。当时画状元的吴伟,正是南宋豪放风格的代表。论他的描绘,豪爽明快,有飞跃的气势,导致了神情的流动,加强了它的形象性,较之南宋的画派,又有了新的发展。这一风格,在当时的作者,都奉为典范,而风气所开,流入于狂怪而油滑的境界,形成了格调的卑下与公式化,是南宋画派的末流了。

郭诩的画笔,一样是走南宋的路子,而情调比较凝静,对于情态的表达,它的艺术性相当高。而有一种细笔描勾的,更表现了深刻的神情,是又接受了元人的白描画派的。

但是,在他的意境中,有一种脱略于形象之外,随意涂抹,来造成荒率的情味,冷僻的风格。正如明代有一些人在文学方面,有一种特好,他们故意制作一些怪怪奇奇难于理解的诗文,来表示他们奇特的胸襟,与他这种画派是非常相近的。

明清以来,历久不衰被人所乐道的是唐寅的“美人”。由于历来一些流通在民间的传说,使他更神化了。事实上,他并没有超出南宋的藩篱,而是明眸粉颊的南宋院体的后身。

但是,他这种清丽的风格,自己是独立了起来的。衣褶的描绘,一般的都是较粗放而有抑扬顿挫的笔势,而从这里所流衍的新风貌,又产生了一种小眉、小眼、尖削下巴,刻意在描绘弱不禁风的情态。这种形态的表达,显示了风格的弱小与庸俗,在明代以前,是绝无先例的。

结论

我们觉得水墨的人物画,除了吴道子的只用“墨踪”而外,其他比吴更前的例子就无所闻见了。但是不是从吴所创始,也还是不可能肯定的。在敦煌莫高窟,有几堵画壁,是没有加颜色的,此外还有如粉本之类的画卷,但已都是晚唐的了。

白描的画派,到宋初才开始普遍盛行起来,如武宗元、李公麟的白描画,今天我们都还能见得到。

到唐代,绘画同文学一样,一切都到了新的、成熟的阶段。唐初的人物画,代表作家是阎氏兄弟。到开元以后,吴道子的画派,风靡了整个画坛,后起的作家,无不以他为宗师。据米芾《画史》:“唐人以吴集大成面为格式,故多似。”可见他的影响之广大,几乎都以采取他的方式为高了。这样一位划时代的大宗师,一直地震撼了、领导了后几世纪的画派,到今天却不再能见到他有一笔的流传,仅仅只能从历来的叙说与师承他的画派之中来推求与想望,是不胜遗憾的。

从一般的唐人画笔和它的时代性的角度来看,特别是仕女画,不论唐初是崇尚瘦削的而中唐以后讲求了肥壮的形态。它的画派却都是恢宏博大,显得气度高华,我们从敦煌莫高窟数以百计的初、中唐画壁来看,尤其是中唐,它的那种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技法,那种绝没有一点矜才使气与“耍神通”的风度,真足以使人意消!

唐人对于形象的描绘,对于面部、四肢与肌肉的表现,以及服饰等等,尤其有一些难于传达的形态,都扼要地生动而传神,有一种亲切的气氛,足以见到他们独到的观察力、独到的概括性。

到宋,一部分深入地再往细微的方面走,一部分一反旧习转到了豪放的一路。不论它们是承继了唐代的余绪与创造了新的生命,唐代的恢宏博大的风格,已日趋衰谢了。因此,米芾说武宗元的过海天王,好似一群打令鬼神。而李公麟“行云流水有起倒”的行笔,也不免显得矜才使气,有点“耍神通”。

从细微的方面看,北宋较唐代有更深入的地方,但也有反不及唐代的。写实的范围,如动态的表现,较唐代要狭窄些。尤其在气格上显得小。南宋从旧有的老路上,似乎已无法再走,翻然改图地转变到豪纵阔略的方向。论它的风格,清刚爽利,体态流动富于外强性。流风传播到明代,吴伟是继承的嫡派,开了新面目,而张路等又接受了吴伟的遗产,一贯地往粗鄙的路上狂奔。由于当时他们的声势之大,影响之大,真如洪水狂澜。南宋的画派,就这样地结束了。

以赵孟频为首的元代画派,几乎看不见对当时的现实生活有过描写。现在还能见到的元人肖像等,也只是画一些当时的所谓“野服”。描写的主旨,已与传统的使命脱了节。他们只在有选择地摹拟前代的衣冠人物,以搬演前代的生活起居为描绘的主旨,避开了现实生活的注意,拒绝对眼前的事物落下笔迹。如当时有民族气节的钱选,所写的人物画,也都是以历史为题材。人物画的复古风气,就这样地宣扬了开来,盛兴了起来,现实的生活似乎就此可以遗忘了,簸弃了。因此,虽然如赵孟颊,终于做了异族统治下的元朝官吏,而在绘画方面来说,由于当时的一种潜在的不甘心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意志,而他既落下了水,就不得不在这方面来逃避现实,不再敢于在画笔上有所表现。这一种作风,影响了后起的作家,又起了清高消极的作用了。

明代大部分是南宋画派的势力,李在和杜董,工整的风格,他两人最相近。唐寅与仇英较后出,他们所写的仕女,开始了一种小眉小眼的作风。这种作风,整个地影响了清代,如改琦、费丹旭这一流代表作家,努力在这一方向发展,好像妇女非这样不足为美,而绘画的艺术性也非此不足为高。清代二百几十年的画派之中,已如水流花谢,春事都休!

花竹禽兽

徐熙落墨

唐朝的末期,绘画之盛,流风及于四川的蜀和江南的南唐。在当时花鸟画的代表作家,蜀是黄筌、黄居案父子。南唐是徐熙、徐崇嗣祖孙。在历史上徐与黄是并称的。水墨的花鸟画,在南唐很繁盛而蜀比较冷落。黄氏讲求用色,号称写生。而徐熙讲求用墨,名为“落墨”。因而当时有句俗话:“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但黄筌也并不是绝对不用水墨。据《益州名画录》的叙说,他曾经学过唐末孙位的“墨竹”,如所写的《竹图》《寒龟曝背图》,据叙说就都是水墨的。只是不以此为主。而徐熙,完全以水墨为主,着色仅仅是来配合水墨而已。如苏轼题他的杏花诗《王进叔所藏画跋尾五首·徐熙杏花》:“却因梅雨丹青暗,洗出徐熙落墨花。”正是指他这一画派的。

徐熙的画笔,至今已没有流传,所谓“落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知道,从来绘画,都要先用墨笔,只有他的孙子徐崇嗣的“没骨法”,才绝对不用墨,而何以单单他的画派要称之为“落墨”?

据《宣和画谱》:“且今之画花者,往往以色晕淡而成,独熙落墨以写其枝、叶、蕊、萼,然后傅色。故骨气风神,为古今之绝笔。议者或以谓黄筌、赵昌为熙之后先,殆未知熙者。盖筌之画,则神而不妙,昌之画,则妙而不神,兼二者一洗而空之,其为熙欤!”

李公麟马

唐代的韩幹,以画“鞍马”著称,他的继承者在北宋是李公麟。李公麟对马的写实性,曾有过神怪的叙说,我们不管这些叙说,多少带着附会与夸张,从他的画笔看来,对于马的观察,确是很深刻的。

他对于马的头与蹄、骨与肉方面,通过他的“行云流水”的笔势,显得描绘非常妥帖。与唐人的“鞍马”,又起了一种不同的情调。

以马的体格而言,马的品种而言,唐与宋的“相马”原则是共同的。他与唐人同出于写实,而他的白描气格,笔墨的情感已变易了它的风貌。在总体上,对于马的精力,所谓“神骏”的一面,比较唐代稍逊。因为,它与唐代发旺的情意不同了。

北宋 赵佶 《枇杷山鸟图》

赵佶

以工细双钩花鸟画著称的宋徽宗赵佶,领导着他的画院,从事写生的研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关于这一类的叙说,如“孔雀土墩”“正午月季花”之类是很不少的。而他自己对花、竹、鸟、兽之类的写生,名为《宣和睿览册》的,就累积至千册,真是大规模的创作了。这千册的花鸟画,现在也都已失传,不知其中有多少是水墨的。以他现在流传下来的画笔计算,却还不算少。

在这些作品之中,他的笔势,有拙大的、纤秀的。而墨法,有浓重的、轻清的。他的拙大的笔势,一般用于老树陂石,有郭熙的情意,而墨法也相近。北宋画院的花鸟画传统,以黄筌为标准。据叙说,黄筌的用笔,以“新细”为工。他的纤秀的笔势,应该也是从画院传统而来。

他写鸟,有的用墨很重。毛羽只用晕染,而不加疏渲。同时,他发明用生漆点睛,使它突出在纸素之上,这一画法,却只见于历来的叙说了。

他写花果,有时只用墨染,完全不用勾勒,则情调特别秀润。

他的风貌既多,而意趣也各别,墨彩流动而细腻,一种文静的气氛,弥漫在形象的描绘中,通过这种气氛所流露出来的生动性,充满了亲切的、动人的情感。

梁楷与法常

南宋的水墨花鸟画,和人物、山水一样,也是阔略豪放的,如梁楷的画笔,喜欢表达水边石上、枯木丛篁中的景色。这些景色,都缩得很小,正如写山水的方式,是属于远景的。

他的豪爽而泼辣的笔墨,表现幽邃而辽阔的景色,那些禽鸟,飞翔的或静止的,是多么地生动而有野趣,是多么地引发人的清思呀!

法常,也是属于阔略的,而描绘方式,是采取的近景,对象也不缩得那么小。善于写龙、虎、猿、鸟,而龙虎不如猿鸟生动而有艺术特性。

通过淋漓的水墨所刷出的鸟,粗中带细尖而毛的笔势所描出的猿,它的情调,特殊的灵活而清冷,是豪放中突出的风格。他已临近南宋末期,这一风格,勃然地兴起,却忽焉绝响了。

扬补之梅

一种不同于豪放的水墨画派,同时在南宋兴起,如扬补之的画格,是当时的创始者。

据叙说,扬补之曾经把自己画的梅花献给赵佶,赵佶批评它是“村梅”(解缙《春雨集》)。因此在当时就不被重视了。

赵佶提倡的工整细密的写生,是北宋传统的一般风尚,而赵佶只是更精密地在传统形式的基础上进入新的阶段,到南宋改道易辙,创始了截然不同的豪放风格。而扬补之,他既不是工整的流派,也不是豪放的风貌。他讲求潇洒,讲求清高,既不同意无微不至的描绘方式,也反对狂纵不经的作风。他所主张的是幽静的、斯文的、谈言微中的情意,使整个的气氛,在于笔的洒脱与墨的珍惜。写实的功夫,是画意与诗情的结合。

他以写梅著称,据赵孟坚的论证,出于北宋华光长老仲仁,华光长老的梅花,是当时一种新的创造,如诗人黄庭坚等都大加赞赏,诗篇题咏,认为是至高无上的艺术作品,可惜画笔现在已无流传。据叙说,华光偶于月夜,看到窗间的疏影横斜,用笔写出了影子的情状,从此就专爱写梅了。

赵孟坚与郑思肖

宋王朝的宗室而入元隐居不出的赵孟坚,是水墨花竹画的高手,承继了扬补之的画派。对于他,以扬补之的风格,作为来表达他自己的胸襟与情感,表达这些清高标韵的花竹,就显得非常合适了。因此,他所写的梅花,和扬补之的非常接近,无论在笔墨上或品格上。在这统一的情调之下,他所写的松、兰、竹、水仙,就都是以清高取胜,而水仙,纯粹采取双钩的方式,从单片到复瓣,工整而细密的写生,配合了劲挺而纤秀的勾笔,是形与神的综合表现。何必再追求颜色的相似呢!着色的也不见得对水仙能表现如此清绝的风神。而元汤垕《画鉴》,也称说他的“水仙为尤高”。

(这真是不断地向美的追求,因无摄影,而以拟物、赋情为内核,呈现美。现代人的心,如何呈现呢?似乎没有这样的朝向美的旨趣,隐忍而谦和。所以我们更易孤独、分崩离析。)

(要找到自己的游乐场,锻炼自己的旨趣、人心。)

与他同时的郑思肖,也善于写兰,也同样具有高度的民族气节,到元王朝以后,坐必南向,画兰不画土,以寄托他的“故国之思”。他们两人的墨兰,流传都很少。赵是写兰的态,长长的叶子,转折柔和而有动的情致;郑是兼写兰的质,有一种劲挺的姿势。“幽兰露,如啼眼”,花的情意,是配合了水墨的高华与凄清的情感的。

在赵孟坚之后的水墨花卉画作家赵衷,也是汤正仲的嫡系,工细静穆的墨花,清绝的气格,与赵孟坚的性情,是本质上的契合了。

结论

元人讲求写实,而以笔墨的修养为先决条件,为风格的先条件。他们认为只有他们所采取的技法与描绘方式,才能使写实有高度的艺术性的。

因此,他们不赞成凶险跋扈的、庸俗浅薄的笔势,只顾形象而不顾达成形象的笔墨,使得情味粗俗,格调卑下。他们认为南宋粗的、细的画派,都是如此。

因为,他们叹服北宋高超的画格。而南宋扬、汤之流,气清而格高的风调,正是北宋的延续与笔墨的发展。是写实所应走的正确路线。他们讲求的是稳重的、静婉的风格。而形成它的笔情墨意,就显然要起主要作用。因而这种笔墨的情意,是蕴蓄的,炼气于骨的,是融合了文学与清高的胸襟,是“阳春白雪”。所以凡是粗犷的、佻挞的、浅薄的笔墨与情调,都是妨害了艺术的高尚性的。在人物、山水画的原则,也是如此,这就是当时所谓的“士大夫画”“文人画”。

由于它的戒律尊严,过分的庄重与肃穆,形成了皮毛,又形成了后来的庸碌与痴呆。正如明末项圣谟的画派,董其昌就称说它为“与宋人血战”。

明代开创了新的格调,沈周与陈道复,正是它的代表,虽不能说他们与宋元无关,但确已开始了新的生活。与南宋同样的豪放而情意显然两路的风貌,也开始发扬开来,徐渭、朱耷与道济,就是这一新生命的诞生,是迈绝前代的创格。诚然,真实的形象与先进的笔墨是他们的典范,而从真实的形象与先进的笔墨飞腾变化,滋养与建始了亲切的、自己的艺术创造。

北宋 郭熙 《早春图》

北宋 王诜(shēn) 《渔村小雪图》

北宋 米友仁 《潇湘奇观图》

唐 梁令瓒 《五星二十八宿神形图》

北宋 武宗元 《朝元仙杖图》

南宋 赵孟坚 《墨兰图》

元 王冕 《墨梅图》

北宋 郭熙(传) 《古木遥山图》

北宋 王诜(shēn) 《烟江叠嶂图》

北宋 巨然 《万壑松风图》

南宋 赵孟坚 《岁寒三友图》

南宋 扬补之 《四梅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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