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痛快的日子》
Notes
- 佐野洋子,《活了100万次的猫》的作者
- 哥哥,你早早就走了,不知道其实活着也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我遇到过好多次让人简直想一死了之的挫折。可是,人只要还活着,就不能轻易死去。
- 过去的老太太们都这样。端坐着,用一双皱巴巴的手宝贝似的捧着茶碗,一口一口地啜着茶。不管面前有燕子飞过,还是梅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她们都只是像猫一样看向远处,静静地喝着手中的茶。那些人与我没有任何交集。而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些曾与我无关的人。并不是谁教我这么做的,只是回过神时,一杯杯浓茶已经下肚。
- 要说故事情节,全都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编造出来的,处处是逻辑硬伤。可就是觉得幸福,特别特别地幸福。不少人曾经对这些进行过各种分析,而我不想这么做。喜欢一件事物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喜欢就是喜欢啊。(吃谷的快乐)
- 其实我觉得应该不只是母亲,许多家庭能够平安撑过日本战败后的混乱时期,靠的正是那些不顾形象拼命奋斗的家庭主妇。无论怎样的女人,在必要关头都能化身为无敌的大妈。
- 我很生气。我非常讨厌这种咬文嚼字的行为。明明是精神分裂症,非要说成精神综合失调症;明明是盲人,非要说成眼睛有障碍的人。换了说法又能怎样?症状又不会改变。我觉得这是性质恶劣的伪善。
- 我明白了。比起与他人交往,与自己和解才是最困难的。我一直没有与自己和解,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我最想绝交的其实是自己。
- 我虽然明知自己会输,但还是会竭尽全力直到最后。不能放弃。我觉得逃避人生是可耻的,凡事都不能半途而废。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专业人士都望着远方。他们紧紧盯着远方的希望。不知道人生的途中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不能只顾眼前的欲望。要一边望着远方的美景,一边好好地活在当下。通过观看这些专业人士打麻将,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就这样一直看着麻将频道。
2003年秋 1
抓到了那本森达也的《从越南来的另一位末代皇帝》
不过别人看我大概也会觉得我的打扮很古怪。牛仔裤搭配印度刺绣的上衣,脚上却蹬着在西友花五百日元买的拖鞋。以前可没有像我这样的老太太。我大概浑身都散发着形单影只的气息吧。如果明天同一时间再来这里,我猜也会见到这些面孔。我们谁也不同谁说话。我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力量。生活在这个史无前例的长寿社会中的我们,因为没有可以借鉴的生活方式,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尝试开发出老年人的吃早餐方式,然后自然而然地,再各自从中选出属于自己的吃早餐方式。
不过要是真有机会让我从四五岁开始重新活一遍,想想就可怕,可饶了我吧。
发现手套不见之后,戴着手套时的温润触感就一次次地浮现在双手之上。还有那戴着围巾时脖子附近丝滑温暖的感觉,尤其是把下巴舒服地埋进围巾里的幸福感,最让我怀念。
明天要立刻去买手套。变痴呆了还真是费钱啊。
等走到洗碗池旁时,我呆住了——飘窗的位置上已经有一个全新的一模一样的榨汁机了。我完全忘记自己已经买过一个了。至少有两个月,每一天,我都能看到它好几次。想到这儿,后背的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真是毛骨悚然。
我站在原地直接就哭了出来。完蛋了,这次是真的痴呆了。我觉得很对不起朋友。这时,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小聪明——干脆趁着还没止住哭泣跟朋友道歉吧。我边哭边拨通了朋友的电话。
2003年秋 2
喂,这些地地道道的日本百姓哟,现在要去哪里找你们啊?
对啊,做菜也是要有气势的。我也赞同这点。有机会我也来试试这种豪放的做法,说不定也能做出这种充满活力、大大方方的菜。明天继续看这个节目吧,看完感觉好像什么事都能轻松做到。日本人做事有时候太一板一眼了。
2003年冬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那次叶兰事件却变成了怎样都无法忘却的风景和回忆。
如果当时我们用铝箔纸来敷衍了事,那么就不会看到大年夜积雪的山道,不会有我和夜夜子像奉命出征的士兵一般齐心协力,为得到叶兰而拼命的难忘回忆了吧。也不会有佐藤像桂文枝一样笑得从椅子上摔下来这种搞笑的事情了。
想必我这辈子只要看到叶兰,就会想起那天下大雪的山道吧。
当时还是孩子的我在那时明白了这个道理:在最悲惨的事情中总会有滑稽的部分。
我们的话题又变成了过去的母亲们有多么了不起。
那时候的新年充满了年味,就连空气都变成了崭新的新年专用空气。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新年变得如同昨日的延续一般索然无味了呢?
我的虚荣心,原来是用这种方式显现出来的啊。不过,如果没有周围的人做比较,虚荣心这种东西也就不会产生。我这一生为了不埋没于芸芸众生而挺胸抬头地走了过来,到头来自己其实早已淹没在了人海当中。真让人头疼。我完全败给了生活。我低着头,走在路上。
2004年春
真是太可惜了,我那可怜的哥哥十一岁就去世了。我真想再多找一些蚂蚁窝,让他浇个痛快。如今我这个六十五岁的老太太,坐在马桶上如此想着。想着我那个因为营养不良早逝的可怜哥哥。
哥哥,你早早就走了,不知道其实活着也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我遇到过好多次让人简直想一死了之的挫折。可是,人只要还活着,就不能轻易死去。
我从不知道她生活得这么痛苦。大约一个月之前,我劝她说:“你老公也是老头子了,你也得照顾着他一点,他要是倒下了可就麻烦了呀。”
她说:“是啊,但我老公很阴险的。”
“哪里阴险?”
“他累的时候也从不喊累,你不觉得他很阴险吗?”
2004年夏
我每天早晨都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谦逊友善的人。感觉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那么了不起,那么棒。这么想着,就感觉和小小的嫩叶一起轻快地飞到了宇宙彼端。虽说如此,我也不会从床上一跃而起,跑到树边。但我知道,就算心情再差,好心情还是会从坏心情的间隙中“吱扭”一声探出头来。
人啊人,真是可悲,太可悲了。关上窗户,我就会立马变回那个从里到外都邋邋遢遢的老太太,继续面对生活了。我怀着自己也搞不清的心情,遥望着外面分不清季节的天空。这时电话突然响了。现在是差十分九点。
可是,我的更年期早就结束了。明明如此,明明如此,但为什么我做菜时发挥还是那么不稳定?一定是因为我这个喜怒无常、不安分的性格。性格也是病啊。沙沙子的一丝不苟也是病。还有美美子,做菜只看中卖相,实际上一点味道都没有,这也是病。
孩子们正值发育期,大口大口吃饭的那段时间,无论是我们做出的饭菜,还是我们的人生,都无比充实。这种充实是情啊爱啊什么的完全无法相比的。
回顾那些永远回不去的岁月,一股刺痛般的伤感涌上心头。那时候我们都只是感到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想别的。你们的儿子那时候每人都能吃掉两斤面包啊。
“不好意思,只要是时髦的东西,我全都讨厌。”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接着,情绪又开始低落起来。
2005年冬
如今我有一种想法,就是想挨家挨户进去,尝上一口每家的腌白菜。就如门口的气味家家不同,每一家的腌白菜的味道应该也有微妙的差异吧。
据说做一人份的煎蛋卷要用上六个鸡蛋。我当时心里深切地感觉到,美国人都是野蛮人。
过去的老太太们都这样。端坐着,用一双皱巴巴的手宝贝似的捧着茶碗,一口一口地啜着茶。不管面前有燕子飞过,还是梅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她们都只是像猫一样看向远处,静静地喝着手中的茶。那些人与我没有任何交集。而我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些曾与我无关的人。并不是谁教我这么做的,只是回过神时,一杯杯浓茶已经下肚。
“都给我吃。补钙。”
(妈呀……我小时候也有,这是什么世界范围的共识吗?)
这么一说,父亲确实到死都没长过一颗虫牙。他那口略偏黄的牙还泛着透明的光泽,连啤酒瓶的瓶盖都能轻松撬开。一想到那口好牙,就那么在焚化炉里噼里啪啦地烧掉了,我心里不免感到有些可惜。
“我,漂亮吗?”
“你,这样就足够了。”
我又大声笑起来。母亲也跟着我笑。
然后她突然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一句:“夏天啊,一直等待着被人发现。”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妈,我好累啊。妈,你活了九十年,是不是也累了?你想去天堂了吧?我们一起走吧。话说天堂在哪儿来着?”
“哎呀,说不定就在这附近呢。”
2005年春
中午前我只喝了些水,去小解了一次,然后就一直趴在床上,毕竟口香糖是不会睡觉的。渐渐地,我有些不开心,然后心情越来越糟糕,最终陷入无边无际的烦躁。啊,真希望有什么开心的事发生,什么都好啊。如今,不,应该说这一整年,就只有看韩剧这一件事能让我开心。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连起床去买牛奶的心情都没有,却能晃晃悠悠地去比牛奶店更远的录像店。
(很真实,过于真实的的老年生活……)
对我来说,精神方面的问题却比癌症要痛苦几万倍,因此而感受到的来自周遭的冷漠也是几万倍的。曾在我身边的人都散去了。
我变得让人难以靠近。一想到不久后,自己就会变成一个不想死也死不了的废人,我就羡慕起患癌症的那些人来。这种话只要一说出口,少数几位还留在我身边的好心朋友,也会有多远跑多远吧。我的精神问题一辈子都治不好。现在仍然没治好。
癌症就像是附赠品
只有朵朵子对我说:“没事,没事,按你喜欢的来就成。你活够本了,我也活够本了。”朵朵子因为蛛网膜下腔出血,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头盖骨曾经被开了个洞。她把自己的光头往我跟前凑了凑,指着手术后留下的痕迹告诉我:“就这儿,这儿。”不愧是死过一回的人,当真好胆量。她到现在也还是满不在乎地表示“我这几乎算是酒精依赖症了”。
这个国家真是喜欢美国呀。喜欢得简直超乎寻常。动不动就是去美国留学,一个不小心就远渡美国,要不然就是从美国归国……总之绝对不会有人来日本留学——当然,是指在韩剧里。
口香糖状态的我,又沉浸在了幸福之中。谁能想到,能让我这六十六岁的老太太充满幸福感的,竟然会是韩剧。
要是没接触到这些,没体验过这种幸福感就死掉了的话,我这一辈子可就亏大了。太感谢了。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一生中也是有过几次幸福的瞬间的,不过这种幸福感跟以往的感觉有本质上的区别。
(就是谷子撒!)
因为是人工产物吗?可影视剧不全都是虚构的嘛。我看过不少优秀的电影,也为无数电影落过泪。还有不少电影曾抚慰温暖过我的心。
然而我总觉得还是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这种幸福感到底是什么呢?
要说故事情节,全都是为了迎合大众口味编造出来的,处处是逻辑硬伤。可就是觉得幸福,特别特别地幸福。不少人曾经对这些进行过各种分析,而我不想这么做。喜欢一件事物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喜欢就是喜欢啊。
2005年夏
“还是去看看母亲吧。”我虽然舍不得李秉宪,但还是下了决心去看望母亲。这下我终于明白,下决心这件事,是需要很强的意志力及行动力来支撑的。而韩剧里只要有心就可以了。
我先前也曾去过首尔两次,但每次都心情沉重。光是自己是日本人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我紧张不已。当有上了些年纪的人笑着用日语跟我搭话时,我心里就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我会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你们会日语全都是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造成的。怀着那样自责的心情,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悠闲地观光旅游。
那时候首尔还在建设的热潮中,到处都尘土漫天,一片荒凉。
那是三十多年前了。唯一的那位韩国朋友是朝鲜贵族家系的知识分子,连走路的姿势都有大人物的风范。每次他一迈开步子,就有蒸汽机车缓缓发动时的感觉。
他说:“韩国变得越来越差了。只会学一些日本的糟粕。”“日本也一样啊。日本年轻人个个都想变成美国人。”
大妈们很寂寞,每日无所事事。大家剩下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多了。家里只剩个成天瘫着不修边幅的老头儿。也许只是为了一份懵懂的情愫,或是听任家人安排相亲,才步入了结婚殿堂,结果发现所谓不顾一切的爱情根本是无法触碰到的梦。
其实大部分韩剧里是没有性爱情节的,甚至连接吻的镜头都少得可怜,然而耳鬓厮磨的拥抱却恰到好处地撩拨了人心。那些日本男人不好意思做的事,韩剧中的男人却能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去做。
把玫瑰花摆成心形,因事故陷入昏迷状态却还声声念着恋人的名字,为了将角膜移植给眼盲的爱人而自杀……冷静下来细细品味,理性就会让你发现这些情节有多荒谬。理性不会允许矛盾存在,而感性却如同矛盾的岩浆,随时准备喷发。管它是什么情节,我们只想看更多、更多……
(这就是AO3啊!)
日本大妈们的世界,从来都只有自己和家人。在她们身上几乎看不到社会性或客观性的影子。因为要是有了这些,就守不住家和家人。不是粉皮碧眼的西洋人,也不是日本人,有着和自己相同面孔的隔壁韩国人适时出现了。然后我们跳进了这个坑里无法自拔。于是也就有了这个身在南怡岛的自己。
其实我觉得应该不只是母亲,许多家庭能够平安撑过日本战败后的混乱时期,靠的正是那些不顾形象拼命奋斗的家庭主妇。
无论怎样的女人,在必要关头都能化身为无敌的大妈。
2005年秋
要是每件事都去深究原理的话,人就没法活了。
我没精打采地走在路上,边走边想着:反方向的话,不就只有墙壁了吗?虽然会变得无聊,但还是暂时戒掉韩剧比较好吧。也就是这时候,我才惊觉自己变笨了。这一年来我甚至没怎么好好看过书。而现在我真切地感受到不光是脑袋,愚笨已经渗透到了我身体的每个地方。
练习了几十次后,我身上已经湿透了。虽然还是觉得麻烦,但好在稍微熟练了一些。为了节约字数,我写的文字基本不是俳句格式,就是跟海报上的口号没两样。
我发现了一件事。正因为只有文字,所以短信完全无法体现出人在说话时的状态和情感。哪怕是打电话的时候,单从一个“喂”上,至少还能大致听出对方的心情和状态。儿子有时候那不耐烦的声音当真让人讨厌。说着说着,两边都变得气势汹汹的,最终演变成真正的吵架,结局就是直接挂掉电话,然后我一整天都会在烦躁中度过。
而用手机交流时却不需要去进行心情上的沟通。因为手机没有肉体,有的不过是有棱有角的机身和鲜红的颜色。
比如我要是给儿子发一句“迈克尔·杰克逊无罪”,他就会回我“对小孩子恶作剧也没关系的,毕竟是迈克尔嘛。——光男”。
光男指的是相田光男。要是我俩面对面,这种对话是不可能出现的。脱离实体的交流竟如此轻松随意——这都是通过短信体会到的。
从生猛家族中逃离的侄女,会不会也正因为是通过短信,才说得出那样的话呢?
(原来是这样啊,好有趣的观察,我们是因为文字输入,降低了情绪的密度,所以沟通起来更有抽离感,而这一切,现在又反噬了,因为抽象,所以喷子也变多了,因为后面没有真人做新人担保,所以很多人喜欢说语音、打视频,把更多信息加回来,而短视频,则是彻底的情绪补全。)
2006年冬
桃子是我堂姐,“二战”结束的时候大约十五岁。那个时候我才七岁。桃子接受的教育完全是旧学制的,我则是接受战后民主主义教育的第一代人。女校的学生动员活动中,女孩子们每天都要去挖松根,据说松根可以拿来作为飞机的燃料。桃子每天一边挖松根,一边想:“啊,日本肯定要战败了。用松根当燃料的日本肯定要战败了。”她天天这样想着,最后日本就真的战败了。
“我第一次吃到冰激凌的时候,还以为在做梦呢。在银座那里有一个美军商店,只有那里有卖的。我那时一个月工资才十五日元。当时的冰激凌一个就要卖八日元啊。”桃子从来都很有气魄。“我当时就觉得,我们跟吃这个东西的国家战斗,肯定是要战败的。”她对食物的执念也很深。
“你知道吗?我刚进公司那会儿,公司还没有电脑。最初的电脑有三叠的房间那么大,我当时学习了使用电脑,然后教年轻的属下怎么用。我刚觉得总算是教会了,然后又有新的电脑进来。然后我再学再教一遍,然后又有新的电脑进来。就这样一直不停循环。”啊,日本的每一家公司里肯定都有像桃子一样的人在,就是这样的人支持着日本经济一路走来。跟她相比,我的工作就跟一个屁似的。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非常尊敬桃子。
我们俩都是昭和时代的孩子,平成时代的老人。
2006年春
我很生气。我非常讨厌这种咬文嚼字的行为。明明是精神分裂症,非要说成精神综合失调症;明明是盲人,非要说成眼睛有障碍的人。换了说法又能怎样?症状又不会改变。我觉得这是性质恶劣的伪善。
人家都说,寡言少语的日本人常常让人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有点可怕。但这为数不多的语言背后是广袤的解读空间,恻隐之情就在这广袤的空间里蔓延。我自以为是地发表了一通感想。
每当看到伊拉克那战火纷飞的大街上,那些眼睛大大的、额头光亮的异国少年,我都会想起我那十一岁就去世的哥哥。哥哥也是眼睛大大的,闪烁着焦虑不安,额头光亮,身体瘦弱,早早夭折。五十年前,我并不知道伊拉克这个国家,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样的人住在那里。而如今,无数的信息都传递到我这个老女人身边,世界于我却越来越难以理解。是的,我什么都无法理解。连一枝花的生命我都无法理解。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可能会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就这样慢慢死去。
“你真是厉害呀,跟那么一个右翼老太太聊得下去。”我对儿子说。
“我只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你太固执了,什么事情都以自我为中心。”我被儿子倒打一耙。
“我哪儿有?”“看吧,你都不会自我怀疑一下。”
“可是,我……”
“看吧,你马上就会说出‘可是’‘不过’这样的词。”
“没有那回事。”
“看吧,现在就是,又是那句‘没有那回事’。”
我沉默了。我曾经最讨厌我母亲对我大吼“没有那回事”。我情绪低落起来。难道我跟我母亲一样吗?这是遗传吗?早点告诉我呀。我会注意的。
“我跟其他人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我不知道,恐怕是吧。”我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默不作声,收拾好要丢的垃圾。
“你赶紧去丢垃圾吧,别总是让别人帮你丢。”
“没有那回事!”儿子也大声叫道。
不,她又不是笨蛋,她肯定有她自己的解决方法。我决定先缓一段时间。可是,我也不知道这个“一段时间”该是多久。在这段时间内,我肯定心里一直放不下这件事情。我是不是这一生一直在重复犯着同一个错误啊?
我明白了。比起与他人交往,与自己和解才是最困难的。我一直没有与自己和解,在这六十多年的时间里。
我最想绝交的其实是自己。
2006年秋
我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犹如在天空中展翅飞翔的小鸟。无论我迷上了谁,都不会有人受伤。也没有事情伤得了我。我也不是陷入了什么妄想,我的精神还一切正常。虽然会花上一点钱,但是不至于让自己破产。
啊,这不是在毁灭地球吗。剥夺生物的本能,就是在毁灭它们啊。人类的欲望虽然在不断膨胀,但本能却几乎死亡。这是因为人类的本能中包含着伦理,这也是人与动物的区别。欲望并不是权利,可现在有些人为了要孩子就借腹生子,这可是比犯罪还要严重的问题。而且人的欲望可以用金钱解决。
我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打点滴,就这样看了一个半小时。书里讲的是一个跟企鹅一起生活的男人记录的自己生命最后时期的死亡日记。
我放空大脑什么都没想。只是心情像看到泷泽秀明和长濑智也那样愉快罢了。
总之,快乐的心情对身体有益。我开心地坐上车开了起来,回过神来,我已经来到了能看见大海的地方。
2007年冬
要一边望着远方的美景,一边好好地活在当下。
时间过得越久,我就越觉得她说得对。她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自己看得见的范围内的世界里,有着她自己的不可动摇的世界观。而我都快成了信息的垃圾回收站。
成长环境是一个人的原点,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即便觉得自己好像摆脱了原点,那些在身上保留了几十年的东西,仍会像气味一样,看不见地向周围不停散发着。因此我讨厌民主主义。
果然,还是划分成A、B、C、D之类不同的社会阶层让我觉得更安心。我就是最底层百姓的孩子,有着相应的做人做事的基准。
在我目前看过的战争电影中,最可怕的是《阴谋》这部电影。整部电影没有出现一幕战争场景。柏林郊外一片叫格吕讷瓦尔德还是什么的树林里下着雪,镜头从高处俯拍着这片树林。树林的正中间是气派的建筑。这里曾经是犹太人居住的地方。一辆、两辆、三辆、四辆黑色的奔驰聚集到那里。以俯视的视角来看,是一幅漂亮又惊悚的风景。黑白镜头之后,十七八个德国的参谋召开一次又一次的会议。场景一直都在一个房间里,好似一出舞台剧。
我虽然明知自己会输,但还是会竭尽全力直到最后。不能放弃。我觉得逃避人生是可耻的,凡事都不能半途而废。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专业人士都望着远方。他们紧紧盯着远方的希望。不知道人生的途中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不能只顾眼前的欲望。要一边望着远方的美景,一边好好地活在当下。通过观看这些专业人士打麻将,我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就这样一直看着麻将频道。
三谷幸喜的《HR》这部电视剧中的狮童同样是一个小混混,非常可爱。在歌舞伎的表演中他还会扮演女性角色,倒下的时候是以像女人一样的姿势倒下的,这一幕无论看多少回我都觉得妙不可言。
2007年夏
比起去参加老年人的葬礼,我更加讨厌去参加婚礼。婚礼总是会让我感到深深的悲伤。因为生活将从此变得与如花般的生命无缘了。
老头儿尿尿变得断断续续,因为在女人方面惹了许多麻烦,有了这个小辫子之后,脾气小了不少,开始听老婆的话了,然后夫妻俩一起发呆,安享晚年。大家都忘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通过岁月构筑起信赖,克服各种花花世界和狂风暴雨后,迎来一起发呆的日子,人就是为此才结婚的。在这些杂事之中,两个人一起怀着无条件的爱养育儿女。后来,儿子娶了老两口并不看好的女人做老婆,生了孙子之后,也不多来看看父母。心中那些说不出口的想法,就如同喝了同一杯水一样,两人心知肚明。虽然我十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人就是为了这个才结婚的,可我还是离了两次婚。人们可能会觉得是因为我的人格有问题吧。我想确实是这样,我对自己的人格也并不完全信任,甚至有些厌恶。
紫色花纹的凤蝶停在虎皮兰上轻柔地扑扇着翅膀。
喂喂喂,宇宙真是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与如花般绚烂的生命啊。
这些生命比任何俊男美女都更让人心生怜爱,更让人觉得有力量。
2008年冬
“我说了不害怕就是不害怕嘛。癌症这种病很好,该死的时候就会死。世界上比这严重的病多了去了。比如风湿病之类的,患者的状况只会越来越糟,疼得要死但治也治不好;还有尿毒症,要做人工透析一直做到死;或者脑梗死,患者一直躺在床上,话也说不出来;或者身体健康但是人痴呆了;等等。为什么只有抵抗癌症被称为‘悲壮的战斗’呢?根本就不需要战斗嘛。我最讨厌战斗的人了。”
人生突然就变得充实了起来。我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也许,得知自己将要死亡的时候,也就是人获得自由的时刻吧。
然后,昨天我很偶然地遇到了这本书——林语堂写的《生活的艺术》。
也许我就是个中国人吧。我兴奋不已,这本书让我回味了至今为止读过的书与经历过的人生。没有错过这本书,真好。
我虽然可以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死亡,但是,我却绝不想看着自己的亲密好友离去。死亡的意义不在于自己,而在于他人的离去。
CHANGLOG
- 20250623 Arlmy BOOX导出、创建
- 20250623 Arlmy 整理、发布
本文标题:摘:《痛快的日子》
文章作者:arlmy
发布时间:2025-06-23
最后更新:2025-06-24
原始链接:http://z.arlmy.me/posts/Note/Note_ZuoYeYangZi_TongKuaiDeRi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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