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在这里。

不可思议。两年前袭击北半球的宙雨，曾造成全球连续两个月的遮天蔽日，地表生物大量死亡。
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村落已不是十几年前的模样了，满地的碎石，房顶不再是用奢侈的铜片盖着，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茅草，用几根枯树干支撑着，看着很不稳定。下面石制的地基，是仅能找见的过往辉煌的残余。
曾经有几千人的小城邦，现在稀稀落落地见不到几个人，没有男人，似乎都已外出，女人一个个都大着肚子，抱着婴儿，但完全看不见其他孩子的身影。

村落中心的神庙还在，但顶已经不在了。恐怕是因为地震吧。
无人看管，没再修缮，里面也没有礼器，而是摆着几尊新刻的木雕像。很粗糙，只能看出大概的形态。
一个是我的样貌，盘坐着，身体缩小，而头上像长出了几棵果树来。另外几尊，是一男一女的两尊成人，一男一女的两尊小孩，都站立着，张开双臂，敞开怀抱状，身体呈出十字的形态。
我所知的，一旦有了雕像，神的观念就会开始腐坏，取而代之的，将是人自己，是历史里抗争过的人的英雄。

神在死掉。

两百年前，空间环境恶化，人类开启第四次星际迁徙。
他们是迁徙时，被遗弃的人的后代。
他们是政治犯、精神病人、死囚、绝症患者的后代。

回头看，在生存的巨大命题下，人类自豪的文明，在一百年内就彻底崩塌，重归原始。
第一次目睹时，人类是震惊的，到第四次，已无人关心了。
这颗星球成了完美的灰色地带。

在医学角度看，这颗星球已是完美的人体材料培养皿。
灰色地带里，有星际联盟的默许，可以按科研目的取用这里的人类。
这个村落一度划归于我，时隔两年或三年，我都要来这里带走一对健康的男婴女婴，用于我的基因改造和修饰研究。
持续了三十多年，最后一次刚好是四年前。

作为交换，我告诉他们在哪里定居最安全，哪里将出现危险，教他们创造一些新的工具。
成了神，索要才是容易、且理所应当的。
我生造出很多莫须有的符号来与他们沟通，他们不懂，但统统奉为神迹。还学去，到处乱画，刻到铜器上，仿佛有了神力，纳入他们的语言里，仿佛会有超自然的威力，还将最常见的符号当作我的名字，向我祈祷。

其实他们的理解有很多偏误，但我当时不过是需要婴儿，能按时献出婴儿，我就不在意了。
奉献婴儿的典礼，后来还衍出了繁杂的仪式。我也配合地每次以不同形式出现，变换花样，震慑他们。
有时觉得，他们有十足的天真和真诚，而我已不可救药。

我也在死掉。
明天我会与二十几个人，被流放到距离这里两百八十公里的平原上。那里有几个两年前被毁灭的村落，我们可以直接接续那里的生活。
他们是政治犯、黑商、走私犯，而我是被判了刑的科学家。

有男人回来了，在村口吼叫，手里抓着几只兔子和负鼠。
有几个女人唱起歌，和声的深处藏着忧伤，怀里的婴孩停下了哭声。

神，终于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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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70821 Arlmy 创建
  • 170823 Arlmy 写作完成
    • 为第三版。人与神，神的死去与人的重生。边缘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