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景有其迷惑性。风景是栖居者的生存环境,有时似乎更接近于一幅幕布,人们的挣扎痛苦、成就辉煌、意外事件在幕前一一上演。
  • 风景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对于那些居于巨幕背后的人们来说,它同时有着传记性质和个人色彩。
  • 医生可能还说了些别的,比如历史上有些国王或总统始终没能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比如人生来必有一死,比如在他个人看来,人类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因此死神才没能掌管这个世界。
  • 那只獾曾停留过的门口,医生也停了脚,望着这片老两口共同深爱着的风景,想起了老妇人比以往更紧张也更尖利的声音:“我们只剩下彼此了,必须得仔细。生了病我们就仔仔细细照顾对方,我们必须得仔细。”
  • 萨塞尔医生小时候深受康拉德的影响,在海边长大的康拉德厌倦了英国中产家庭的无聊透顶和自鸣得意,在作品中写下了许多与海有关的“难以想象”之事。他书中的人们生活困顿,却丝毫不怯懦软弱:恰恰相反,能够应对那些难以想象之事的唯一之人,他坚忍克制,沉默寡言,外表平平。有一种特质,是康拉德始终警惕却也同时孜孜以求的——幻想。大海似乎成为了一种象征,恰与这一特质相对立:海洋呼唤着幻想,但要面对大海难以想象的暴怒,迎接来自于它的挑战,一个人必须放弃幻想,因为它将导致自我隔离,并滋生恐惧。
  • 那些生活简单、依赖于他的人们,有着他所不具备的种种品质和生存之道。所以,在享有权威的同时,他能感觉到,自己也在服务于他们。
  • 为了保持诚实,他必须面对自我,从他人的角度来审视自己。
  •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必须面对幻想,甚至要去探索它。幻想不一定百分之百招致难以想象之事……对他来说,他要思考的,是自己在死神魔爪中的反抗。……他开始意识到,各个层面的幻想都要兼顾:首先是他自己的幻想,否则会扰乱他的观察;除此之外还有病人们的幻想。
  • 萨塞尔摆脱困境之后,仍是一个极端主义者。他把自己明显的、年轻人式的激进形式,转变成更复杂、更成熟的一种:他认为,生死大事意味着病人应被视为一个人格整体,疾病常常是一种身体的表达,而非对天灾的屈辱。
  • 这一立场很危险,容易让人迷失在无数难以捉摸的东西里,忘记或忽视掉精准的技艺和信息——正是它们将医学带入了今天这样一个时代,让人们有时间有机会去琢磨那些抽象意味。……
  • 萨塞尔享受这种危险感,那些安全的考量如今就仿佛是船长上岸安了家。“这么多年来,除非是在一些诊断确凿而又简单的情况下,否则‘常识’这个词对我来说是个忌讳。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常识是我最大的敌人,亦是个魔鬼,它不断诱惑我去相信那些最显而易见、最简单的现成答案。大多数时候,我相信常识都相信错了,上帝知道我在这上面栽了多少跟头,至今还在往这同一个陷阱里掉。”
  • ……但内在的满足感大都来自那些没有前例可供参考的棘手病例,因为他只能依靠病人的个性和经历做出诊断。在此番孤单境况里,他努力与这些个体为伴。
  • 这种对疾病的认识增加了病痛或残疾,然而,作为其结果的自我意识却成了一个社会现象,为治疗和医药出现增加了可能性。
  • 他(医生)介于我们与无穷的死亡之间,是一个活着的中间人。
  • 疾病将许多联系切断了。人自我意识中扭曲错乱的、碎片化的部分被疾病分离出来,因受到刺激而恶化。对医生而言,他必须通过自己与病人之间的关系,以及这份被允许范围内的特殊亲近感,缝合病人支离破碎的自我认知,并不断向他重申其中的社会意涵。
  • 疾病是我们自身独特性的一部分。
  • 大多数负面情绪被注入了疾病的因素,同时又放大了疾病本身的独特性。所有的消极挫败不仅增加了疾病自身的差异性,而且使其滋养壮大。客观来说,在我们的社会中,沮丧比满意普遍,悲伤比知足常见,这一点不合逻辑。但这不是一个可以客观比较的问题,而是与个体无法在外部世界寻找到确定性有关。确定性的缺失导向虚无,虚无感又成了孤独的要素:除了可怖的过去,他者的存在也往往为我们提供了目标实现的可能性。所有他人的例子均能提供希望,但我们一旦确信自己独特无双,那些希望之源就通通被摧毁了。
  • ……我在此仅仅用“认同”一词,代替了心理治疗所包含的复杂技术。……
  • “绝望”一词对绝望者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过是病人心声的一道回响罢了。
  • 认同必须是隐晦的。
  • 通才的劲敌是劳动分工……
  • 艺术家们有时似乎忌妒动物终有一死的命运:借由死亡,逃出那个把生命简化为隐喻的封闭系统,逃往自由。医学本身也充满了隐喻性。
  • 萨塞尔极大程度地解放了自己以及他在病人们眼中的形象,不计那些约定俗成的社交礼仪。他做到了,因为他变得不合规矩了。……
  • 但是最终,聊天变得比做事还重要了。
  • 对于没什么文化的人来说,能够获得自我认同的方式寥寥无几,他们对于自己的绝大部分生命体验——尤其是情感经历和心路历程——始终失语。因此,他们表达自我的主要方式就是做出行动。
  • 常识的核心问题在于无法自我更正,永远不会进步,并超越自身的局限。
  • 他从不会把疾病从病人整体的性格中剥离出来加以观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站到了专科医生的对立面。他不相信医生要在精神层面保持什么距离,为了完整全面地了解病人,他必须靠得足够近才行。……他把送病人去精神病院视为一种遗弃,所以极少这么做。
  • (幼儿)可预见的仍太过遥远,不足以对当下做出任何重要的衡量:他们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对此刻的关注上面,在此刻,一件件事物接连不断地首次出现,又接连不断地消失不见,永不再来。
  • 成人世界最广为流传的错觉之一,是相信第二次机会的存在。
  • 他们(孩子)的时间无穷无尽,他们持续不断地经历着失去的感觉,萨特说,这是奇遇感的先决条件。
  • 有时候他们要表示抗议,放声大哭,或是希望这次失去可以迟些再来,或是对已逝之物的真挚遗憾。以“真挚”形容遗憾,是因为停留在孩子们注意力的中心的,始终是那些已失之物。
  • ……我们极少甚至从未理解人生残酷的不可逆性,而童年时的我们曾被迫一次性接受它。
  • 悲痛源于无可挽回的失去。
  • 那些失去大多发生在童年时期,因为童年的本质就是一次次失去。
  • 无能为力的感觉改变了人对于时间的感受,……面对所发生之事或真实或虚幻的不可逆性,空余无奈。
  • 这或许可以帮助解释萨塞尔对时间的专注。在永恒之相下,这一刻的价值何在?然而,抵抗痛苦更加重要。痛苦的人受困于此,这一刻源于他们所经历的一切。
  • 不要变得太过敏感,敏感这一特权是区分幸运者与不幸者的标志。
  • ……这个社会不能理解一个个体生命的价值。
  • 一个社会承担不起对生命价值的理解。如果它做到了,结果要么是全然拒绝相关知识,与此同时也就否定了民主的主张,进而变为一个集权社会;要么是重视这些价值,并掀起一场彻底的革命。无论是哪一条路,社会都将经历一次变革。
  • 我所知晓的是,在强制之下的伪善缓慢耗尽的过程中,我们当今的社会浪费并掏空了大多数人的生命,而非直接毁灭。在这种情况下,对于一个超越了治病赚钱——直接面对病人或是通过国家服务机构——阶段的医生,如今,我们已然无法评估他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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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1105 Arlmy 创建、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