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3 文学本无史。木心走过,留下一片片芬芳。

P5 木心身兼世俗、浮华、精深、清高,以清高为最。清在语辞,高在飞翔。

P7 同样的古典主义审美,在布鲁姆展示的是花园景观,在木心呈现的是花瓣芬芳。木心“有句无篇”

P8 木心的花瓣再轻盈,却是野生的,天然的。木心花瓣的天性在于,以生命本身的体悟见长。

P9 木心于哲学混沌未开,于史学是依稀朦胧,但他一论及文学,满目彩屏。

P13 哲学在木心看来是思维,而思维是不具备生物基础的,木心由此得出结论说:思维是逆自然的,反宇宙的。(负熵)

P15 真正的基督徒只有一个,即耶稣。

P16 希腊神话的特征:率性;中国神话的特征:担当。

论信仰,耶稣是完成的;耶稣对人类的爱,是一场单恋。

P18 “事物的细节是规律性的,事物的整体是命运性的。”木心借此从规律和命运的二元存在,解读了老子,了悟真谛。木心同时还指出了《易经》的症结所在:寻找命运的规律。因为事实上,命运是没有规律的。寻找本身,就是迷失。

P19 木心于老子复返婴儿一说,始终无语。须知,那是老子学说的净化所在,另一种表述是反者道之动。

P23 木心更加知道的是,即便有朝一日被媒体渲染成传奇,真正读懂他的依然不会很多。

P24 木心引用哈代的话说道:“呼唤者与被呼唤者很少相互答应”

P26 文化只有不断地返回,才能获得充沛的生命力。同样,文学通过上溯寻源,方可获得文艺复兴。就人的本真生命而言,随着文明的生长,与其说进化,不如说是退化的。木心于此有所领悟,才会道出,自己回去,而不是让先民走来。返回去,道才得以存活;无论天道,还是人道。这倒是与从女娲补天起笔的曹雪芹不谋而合。

P27 木心有说,美术是宿命地不胜任再现自然的,自然是宿命地不让美术再现它的。木心此言,只消修改两个主语,便可以解释清楚《诗经演》的命运:将《诗经演》取代美术,将自然改做《诗经》(对原始语言的妄信)

P29 木心解释为什么把嵇康定义为艺术家时指出,在于人格的自觉。

P30 倘若说,拜伦将古希腊神话里的率性发挥到了极点,那么,嵇康则是将《山海经》神话中的担当展示到了灿烂辉煌。同样是自由的象征,在拜伦是一往无前,在嵇康是拒绝流俗。

P31 魏晋士林

P32 木心另一句独特的心得是:“我与陶潜还有一点相通:喜欢写风。文笔、格调,都有风的特征。”听上去像是随口一说,细细品味,才得以明白个中三昧。风者,与天地同在的自由也。

自由因为如风一般的无形,才得以与生命融为一体。

某种意义上说,陶潜是个句号。《诗经》的国风传统到陶潜已是尾声,古代的逍遥退隐之士,至陶潜是最后一个。

P35 至于说到贝多芬的晚年作品,比如贝九合唱交响曲,木心对第三乐章的推崇,令人惊喜万分。区区想要补充的是,必须由福特格温勒指挥,方呈境界……

P36 李商隐的诗歌与肖邦钢琴最像的地方在于,都只能私下里安安静静地品味……

P37 由此可见,木心的感觉虽然极具穿透力,但毕竟是感觉,表述出来难免模糊,经常缺乏逻辑意义上的清晰。

P38 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秦观的《鹊桥仙》

P39 木心对拜伦的心仪,其实是源于他对古希腊神话的心驰神往。遗憾的是,木心看不透自己,所以没能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潜意识,从而没有意识到拜伦的精神渊源并非出自古希腊的怀疑主义,而是源自古希腊神话。

P40 当然了,人与人之间的精神谱系是很难诉诸逻辑推演的。

(人与自然之别)

P43 柯勒律治?

P44 “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李清照)?

P49 倘若将20世纪以前的历史比作各个平面的一种演进,那么那些平面到了20世纪突然汇集到一起,形成了一个立体的人文空间。以前仿佛全都不相干的各个领域,此刻纷纷变得互相关联起来。

现代语言学将逻辑分别在形而上和形而下两个层面上推到极端,一面产生了极其抽象的语言逻辑学,一面催生了渗透到生存在这个地球上的每家每户日常生活中的一代代电子产品。……

P50 木心提及的新小说实验,也有其哲学上的背景可溯,那就是学人对语言本身的反省。这种反省,从语言学家索绪尔开始,经由维特根斯坦引向形而上的思考,发展为对语言逻辑本身的怀疑。倘若不了解20世纪现代语言学,那么从学术上理解新小说就有一定的难度。

罗伯—格里耶《海滩》?

P52 隔了翻译的鸿沟阅读拼音文字世界,只能是隔雾看花。

P53 拼音文字间的互相转译,远胜从拼音文字到象形文字的汉译。

P54 从纽约图书馆里借得一本被翻得破破烂烂的《芬尼根醒悟》,读得晕头转向,却奇迹般地获得了英语写作的语感……

区区很想告诉木心老兄,意识流并非如老兄想当然的那样只是一种写作技巧,而是一种全新的叙事方式。

P55 贝克特专门写过一篇普鲁斯特小说的论文?

P56 托马斯·曼《魔山》,卡夫卡《城堡》,尤金·奥尼尔《长夜漫漫》

P57 契诃夫与曹雪芹的共同特征:宏伟与细腻两者交相融合得天衣无缝。

P58 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好比中国魏晋时代的阮籍,茨维塔耶娃有点像嵇康。

P59 20世纪绘画与20世纪文学的对称性和互释性。(!)

20世纪文学,不管产生多少主义多少流派,却并非由主义或流派构成,而是由一部部极富想象力和创造力的作品构成的。

P60 陀思妥耶夫斯基:“旷野呼号”(!)

巴尔扎克小说是彩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是黑白的。因为欲望的世界是色彩缤纷的,而灵魂,却是黑白的。

P61 (评纪德)走得多的人,好像容易写得浅。

P63 (评美国作家诺曼·梅勒)酒神精神变成了酒鬼精神

“我敬重康德,闷头闷脑思想。萨特他们,想到一点,就哇哇叫”

(评木心说红楼梦如水草的比喻)因为木心不擅长逻辑思维,不会像区区那样表述道:《红楼梦》的诗词曲赋既在故事之中,又具叙事功能,无法分割出来。逻辑的表述更确切,但不漂亮。

P64 区区很净重木心的直觉妙悟,不在意其妙语是否准确。学术思维是逻辑思维,中用不中看。木心的诗性思维是像禅语似的参悟,中看不致用。

P65 文学是很无用的,20世纪文学,更无用。木心讲得如何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从中摘取多少片花瓣。

P69 李劼《中国文化冷风景》(!)&《论红楼梦》

P72 但木心的秉性恰好并非堂吉诃德,全然哈姆雷特。

木心的小说,却像一片金色的池塘,可以说宁静安详,也可以说暮气沉沉。难怪有人会从木心的文字里,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P73 木心的文字之长,长在句子。而木心的文字之短,短在挥句联篇。

《美国喜剧》、《芳芳NO.4》、《铸剑》、《双重悲悼》(大陆版未收录)

P79 ……木心的与世无争品性

木心对于浊世浊物的最强烈表示,并不是仇恨,而只是不屑。

(引自《乌镇》)“……魂魄的绝灭,才是最后的死。……”

P80 唯有掂量文字背后的悲苦,才能看出作者那颗温热的心,究竟被冻结在哪里。比如这样的文字:“我渐渐变得会从悲惨的事物中翻拨出罗曼蒂克的因子来,别人的悲惨我尊重,是的,是悲惨,但也很罗曼蒂克,此一念,诚不失为化愁苦为愉悦的良方,或许称得上是最便捷的红尘救赎,自己要适时地拉自己一把呵。”

P84 无语。木心的悲凉令人无语,木心的控制力也让人无语。

P89 木心的诗歌与张爱玲的小说一样,天然拒绝伟大。

P90 木心所谓纷纷的情欲,并非感官挣扎,而是心灵的飘荡,有如雪花……

P92 “莫让生命带走我们绝妙的自己”(《巴珑·罗马停云》)(!)

“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我纷纷的情欲·杰克逊高地》)

P93 木心的诗歌,本然地与读者保持着距离。读不懂的,只知道木心没有说了什么,诸如江山多不多娇、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之类;能够读懂的,理当知道木心说了什么别人不曾说的。

(想象力)

P97 这又跟肖邦的《夜曲》一样,没有任何固定的曲式,却仿佛早就固定在那里了。

(显性与隐性)

P98 但木心的诗作,却不曾抵达贝九交响乐第三乐章那样的境界,不曾展示出一派悠远、深邃而又丰富、浩瀚的宁静。木心诗作,云是云,山是山;云是飘逸的,山是不动的。

贝九第三乐章的境界,乃悲悯的极致,于佛法有如大乘。

P100 悲悼文章悼的是他人,《诗经演》和十九章悼的是自己。

P101 塞万提斯、哈代、福克纳、曹雪芹、李耳、木心……

木心读过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一著,应该知道文明与文化的区别。文化的物质化,是文明。人类的历史进程,是文明化的过程,亦即文化的不断物质化。

P102 所以木心会在《许愿》一文中断言:中国史一直是痛史。这部痛史不是痛在中国人不识字,而是痛在识字人没文化。

P103 木心声称:“知名度来自误解。”区区补充道:人的最大悲哀,就是总要被类化。

没脚没翅的真理 争论一起 它就远走高飞(《琼美卡随想录》)

(!)《困于葛藟》

P104 前人的文化与生命同在,与生命相渗透的文化已随生命的消失而消失,我们仅是得到了它们的倒影。(《哥伦比亚的倒影》)

P105 不谦而狂的人,狂不到哪里去;不狂而谦的人,真不知其在谦什么。(《琼美卡随想录》)

P106 离智慧而存在的道德是虚妄的。

脾气就是命运。

P107 “爱”是慧与德的天才学说。当今物欲横流魔火直走,接连几个愚而诈的朝代之后,爱已失传……残剩的慧心和德操要用也用不上,只落得图书馆内过生日,博物馆中结婚。

哲学的最低层次,独特的疑问。哲学的最高层次,疑问的独特解答。

P108 完成,或者说成道,是一种状态。这种完成状态并非一劳永逸,有的完成者持续一生,有的完成者成在一瞬之间。释迦牟尼、基督、李耳、慧能属于前者,木心算是后者。这种状态是没什么可以讨论的,抵达就抵达了,明白就明白了。就好比太阳升起就升起、铁树开花就开花一样。

P110 但一个民族的语言成为废墟,却并非人人都能察觉出来。木心没有说当今的汉语像一个废墟,但大凡读过木心散文的读者,都会有个对照,进而从对照中发现自己所置身的语言世界到底是怎么个光景。

P113 人类、族类,都不通人性,更仇视天才。天才作为个人,只能与人相知相通,无法与类与族沟通理解。

木心首先是一个幸存者,然后才是一个天才。

P114 ……看得不敢再看了

P115 弘一墨迹是入了境界的精湛。表面看不出风度翩翩,全然是内在的安详宁静。

P117 害怕我执有损(!)

P118 木心在写作当中完成自己,李梦熊直接在自己的人生当中完成自己。

P119 真正的文化洞察,来自清华国学院的王国维、陈寅格。王国维发现审美的空缺,陈寅格痛感中国文化没有形而上的纯粹哲学。

(王国维)在论说殷周制度时揭示了商周之交的历史秘密,陈寅格在论说东晋王导的政治成就时,无意中说出了无为而治的奥义。(?)

杨朱贵己、公孙龙的语言逻辑、管仲国富民强的政治遗产(?)

P120 (木心与但丁、兰姆、尼采、荷尔德林、蒙田、帕斯卡尔……)

文化是复返的,不是线性递进的。

P121 象形文字的优势在于,天然具有隐喻性、象征性,从而可以将一本书的内容浓缩成一句话。

P122 中国文化的奥秘,首先不在于文字,而在于生命底蕴本身的审美气度。所以木心会说,修齐治平根本不重要。

P123 木心有言,大哲学家总是非常艺术的,大艺术家总是非常哲学的。五四以降,诗人作家都了无思想家的高度,而做学术思想的,没有独立自由的审美意识。文学成为政治概念的奴隶,而所有的学术概念又都是权力的附庸,从最早的为什么什么的文学,到后来的西马后现代。胡适算得是不愿被政治左右的学者了,但当年举起的旗帜只是自由主义,及不上木心的存在,本身就是自由的象征,根本不需要插上主义的标签。这里的区别就好比,海德格尔苦苦追问存在,而李耳已然存在了。

(存在即完成)

P124 (!)王国维的《殷周制度论》

P125 先秦以降的中国文化,有如阿凡提的兔子之汤…………回到先秦,就是从泥浆水回到兔子的汤。先秦诸子,孔孟仅一家耳。政治智慧有管仲思想,哲学智慧有李耳《道德经》,诗意存在的美文表述有《庄子》,超越时空的语言逻辑有《公孙龙子》,尊重个体生命的贵己哲学家杨朱,秉承兼爱仗义行侠颇有普渡众生心胸的有墨子,还不算失传了的稷下学派诸子。其时也,人才济济,高人迭出,智者咸集,圣贤遍地,乃中国历史中国文化最为辉煌的时刻。文化的灿烂,不在于王朝的强盛,而在于人才的有无,更在于天才的有无。

知识是生命的修为法门,不是可以炫耀卖弄的财富。倘若一本书让人把知识读成了财富,那么就表明作者行邪道,无以见如来。

P126 木心在提及蔡元培时,曾经有说,以美育代替宗教。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以审美替代信仰。

木心的精彩在于,凭借自己的文字,在天空飞翔。

真正的贵族有两个标记,审美的,孩子气十足的。

(?圣人孩之)

P127 木心有说,文艺复兴体现在个人身上。确实如此。以前有人张扬文艺复兴,大有运动造势之意,区区特意撰文纠正,认定文艺复兴是孤独的创造。孤独的存在,并非无力,更不是毁灭的同义词。好比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的,才显得美丽缤纷。更不用说,孤独并不意味孤在。在围棋的棋盘上,只要有两个孤子出现,或小尖或双飞的,就有了格局,就成了气候。尽管那样的格局,那样的气候,与个人的创造,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木心不会在乎,李梦熊更不在乎;区区所谓“中国文化冷风景”之冷,乃是冷在孤独;但还是想说,持续两千多年的黑暗即将逝去,自有宋开始的中国式文艺复兴,已然启程。